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镰刀割断旧乾坤 第35章斗彩鸡缸杯

镰刀割断旧乾坤 第35章斗彩鸡缸杯

告别张鹏云前,王重新代为求卜。

李自成神叨叨:“老先生重新出仕,或为佥都御史,寻迁巡抚顺天;小辈张尔素过几年就是举人。再往后看他造化了。”

张尔素将来官至刑部左侍郎,又是清朝的。

神棍完,李自成独自前往隔壁山沟。

这条沟在“里坊”制中属于白巷里。

原名黑松沟,因为居民冶铁砍光松树,所以改名了。又因为上、中、下三庄连成一片,白天铁炉相望,夜间火光烛天,人称火龙沟。

沟里有个上庄村,村里有座天官王府。

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六部各有别称,分别对应天、地、春、夏、秋、冬。所以吏部尚书又被称做天官。

王国光就是天官,历世宗、穆宗、神宗三帝,他所编制的《万历会计录》是张居正推行“一条鞭”法、改革赋税制度的重要依据。

张居正玩完后,他被落职闲住。

【老人渔色】——

山西阳城王太宰国光,休致时已七十余,尚健饮啖,御女如少壮时。

至今上十八年,则去国凡九年矣。时阳城民白好礼者,病亡,其妻李氏,国色也。王夙慕其艳,托诸生田大狩等诱以为妾。

其翁名白书,初执不从,后以威胁,再以利动,遂许焉。

李氏誓不更适,又力逼之,以刀刎死,一时传为奇事。

按臣乔壁星得之,遂疏以闻。上命查勘后,亦不竟其事而罢。

或云王善房忠术,以故老而不哀。

……

天官王府妥妥的高门大户,当前在外做官的有五六人。

李自成投上名贴,老王儿子以年事已高为由,推脱不见客。

不见就不见吧。

咱去找他的邻居王洽。

这位王洽不是刚被崇祯下到狱里弄死求的前兵部尚书,更不是王羲之堂弟。

顺便插播一条刚死求的王洽事迹。

崇祯元年东土默特部入犯永宁。战后上报伤亡,南山参将比较老实,报告死了十四个失踪十一个。

结果他被朝廷训斥一顿,认为那十一个就是死了,说失踪是为了掩罪。

而永宁参将根据老办法,只要没到营的全算阵亡,报了二十一个。然后没几天从蒙古人那边逃回来十二个。他又重新上报。

结果他也被朝廷训斥,说哪有这么容易逃回来,肯定是死了虚报。

当时还是工部右侍郎的王洽,上疏信誓旦旦的说永宁之战官军死了八百,损失惨重。

咱也弄求不懂他一个工部的官儿咋知道这么清楚。实际当然没死那么多。

后来甚至连已埋葬尸首都挖出来重新统计了。最终做出阵亡四十名,失踪十一名,伤一百四十九名的报告。

而且此战还打死了东土默特部二首领,大功一件呀——这事还是新任宣大总督王象乾派人去土默特部问抚才得知。

两边都你死我活的开打了,还慰问个求啊?闹不懂。

……

去年建奴破墙入关,兵临城下。崇祯皇帝归罪于兵部尚书王洽,将他下狱弄死。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都死求了,何论袁崇焕……

……

沁水王洽是万历乙酉举人,刘东星女婿,隐居不仕。当初李贽在他家盘桓数月。王洽祖母九十大寿,李贽写过贺词。

王老汉年纪大,要奔七了。李自成跟他讨论了会儿学术,告辞离开。

离开上庄村原路返回,过中庄村。

此村有李氏,亦商亦宦。初以铁货发家,到嘉靖年时既已富甲一方。出资修建于村旁的寺庙和书院花费银子数万。

之后百余年,李氏历代均有高官。

隔壁王国光也曾在李氏书院读书。

李氏大族,共分四房,各房独立。

李自成跑了两家,连吃闭门羹,遂罢。

方圆几十里内有头有脸的富商缙绅实在太多,山西老西儿们真真不得了。

李自成转不过来,只能挑要紧的拜访。

出了火龙沟,沿沁河北上几里到屯城。

村子因白起长平之战中在此屯兵而得名。

李自成扣响了张家大门。

张慎言是王国光外孙。

他在阉党编制的《东林党点将录》中名列第九十五位,绰号地猛星神火将。

天启时,张慎言被弹劾盗库银三千两,发配肃州(酒泉)戍边。

两年后崇祯上位,将他召回,官至刑部侍郎。然后建奴入寇。

去年,山西巡抚耿如杞和总兵张鸿功分别带兵入卫京师。按照规定,军队到达汛地的当天不给开粮。结果山西兵三天调了三个地方驻守,三天没有领到口粮,遂一哄而散。

三日三调事出有因,和袁督师有关。老袁在蓟州遣散援军,导致张鸿功的5000晋军被这些遣散回去的原军挤得没驻地了,只能连换三个地方。

然后在明朝奇葩补给制度下就悲剧了。结果不光是张鸿功掉了脑袋,把山西巡抚耿如杞也坑死了。

耿如杞入狱。张慎言审理老耿一案,为钦犯辩解,被崇祯罢官遣归。

张老汉在书法上与董其昌齐名,思想上对李贽极为钦佩。

他同样认为“人之所欲即天理”,反对道学家们鼓吹的“存天理灭人欲”。

老实说,有几个士人能做到“灭人欲”?

有明一代,理学发展可谓登峰造极。

巍乎岸然的道德之士在台面上天天喊着“存天理去人欲”,但民间广布流传的却是春工图、房种术和各色咸书。

台面上的道学先生,大多数不过是穿禽着兽的衣冠禽兽。

尤其晚明时期,一般男人的枕边大约都放着《金.梅》、《如意君传》这样的不良。

口味更咸重的则是《绣榻》、《浪史》、《痴婆》等极低俗黄物——而且是插图版。

《肉》还要等几年,作者正忙着考秀才,顾不上写。

别说一般士绅,就连张居正高拱徐阶的暖阁里许多器具上都有春工画。

“二八佳人体似酥”,谁受得了?!

而且这年头还盛行恶心的男风。连带“小朋友”这个词都被毁了。

“苏州三件好新闻:男儿桌条红围领,女儿倒要包网巾,贫儿打扮富儿形。”

“余乡二三百里内,若辈皆好穿丝绸、绉纱,且色染大类妇人。生员读书人家,尽为女人红紫之服,此乱象也。余每见惊心骇目,近日改得古诗一首:昨日到城郭,归来泪满襟。遍身女衣者,尽是读书人。”

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。

如果说这是异装癖,人家未必搅基,那么——

《敝帚斋余谈》:近乃有称契儿者,则壮夫好银,辄以多金娶姿首韶秀者,与沟衾裯之好,以父自居,列诸少年于小舍,最为乱逆之尤。

《万历野获编》:闽人酷重男色,无论贵贱妍媸,各以其类相结:长者为契兄,少者为契弟……闻其事肇于海寇,云大海中禁妇人在师中,有之辄遭覆溺,故以男宠代之。

这陋习一直延续到清代。

琉球人的官话课本都有记:“兔子,北京的话;契弟,福建的话。男风的人,好男色也。”②大清禁止年轻女演员登台,加重了风气。

《得泰船笔语》——

(倭国儒官)秋岳云:闻及汉土断袖之癖,古今成风,甚者其爱过于妇人,未知古今孰盛孰衰?

(中国商人)柳桥云:我邦京师及宦游远客,不能携带妇女者,往往以龙阳为消遣。闽省地方人人皆好,过于女子,故谚有“契兄契弟”之说。

……

李自成顺利进了张家大门,跟主人又谈了一通李贽。

张老汉颇有偶遇忘年交的喜悦。

两人一起吃罢午饭,茶泡上。

李自成开口道:“在坦诚相待之前,晚生先讲个小故事。很短。”

张老汉颔首微笑。

“到崇祯十二年,皇帝想起老先生了,下诏起用为工部侍郎……”

张慎言眨巴眨巴老眼,欲要开口,李自成摆摆手,“听我说完吧。”

“十三年,迁南京户部尚书;十四年,南京吏部尚书。十七年,流寇陷阳城,你儿自尽……”

“……”张慎言傻住了。

“也是在那一年,皇帝自挂东南枝……”

“妖言惑众!尔竟……咳咳……”反应过来的张慎言怒不可遏,气得直拍桌子。

李自成继续说道:“接下来福王即帝位于南京……不是现在的福王,他会被我弄死,是他儿。”

“稀里哗啦!”张慎言抓起茶杯摔在地上。

斗彩鸡缸杯啊!李自成好心痛。

不过现在算不上天价。

《神宗实录》:“御前有成化彩鸡缸杯一双,值钱十万”。大约也就50两银子一个吧;

《万历野获篇》:“成窑酒杯,每对至博银百金”。50两银;

清初《曝书亭集》:“至鸡缸非白金五镒市之不可”。50;

康熙《在园杂志》:“鸡缸一对,价值百金,亦难轻购,本无多也”。同样50。

斗彩鸡缸杯上百年都没涨价,换算一下也就值五六千斤大米。

张慎言怒摔杯子,旁边伺候的丫鬟回过神后急忙跑了出去。

李自成先把自己杯里的茶倒掉,空杯揣进怀里,“这是酒器,喝茶不合适。我帮你保管吧。”

“……”张慎言目瞪口呆。

大统领再说道:“书接上回。南明小朝廷内讧,你不愿干了,辞官。可是你已无家可归。尊夫人会带着孙儿前来投奔。一家人生活窘迫。”

“战火很快烧到长江南岸,几个月后建奴攻破南京……”

“建奴?”张慎言失声大叫。

他曾在抚顺做过监军道,那时候还是老奴当家。

“然后你背疮发作,旋即病死。冬天,尊夫人带着孙儿扶柩北还,回到屯城。你和谈以训关系不错,他从京师回家,特意绕道来祭拜你,结果也死在半路了。”①谈迁,原名以训,明亡后改名迁。后文提前改,顾炎武等人同。

“还没完。你侄孙张泰如官至浙江巡抚,显贵吧?!鞑子的官。”

“张泰如?那是我亲孙!一派胡言!”

张慎言又气又急,拍着桌子憋得满脸涨红。

李自成想了想,“哦……那是我记错了,要不是张泰交?”

“没有这个人!”张慎言气的又拍桌子。

李自成笑,“那就是还未出生。”

此时张慎言的儿子听到动静赶过来了。一看这场面,他立马上前挡在老父身前。

“哪里的野头陀!?休得放肆!来人来人!”

张慎言把儿子扒拉开,看着短毛,“后生,之前观你言语,条理清晰,思路敏捷,并无疯癫迹象。何以对老夫口出狂言?”

李自成叹息,“实在话,我也不愿耍这些小把戏。你以为是口出狂言,却不知是命中注定。”

张慎言冷笑,“既如此,敢问贵客前程?”

门口冲进来两个家丁,张履旋摆摆手,让他们先侯在门外。

李自成抬头望向天花板,苦笑,“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看到了光明。后来,后来眼睛被戳瞎了……”

大统领感到深深的无奈,“原本,京师被我打破,可没想到山海关却投了鞑。唉,老子干不过辫子军!我是一路逃窜啊,最后或许是被一老农拿锄头敲死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张家父子对视一眼,不知该如何接话。这短毛疯癫了?京城都能攻破,再怎么落败也不至于被老农拿锄头敲死吧?

李自成轻轻的拍两下桌子,“世事无常啊!去年二月二,赵某开了天聪,得了慧根。前尘后事历历在目,三教九流之学问了然于胸……”

张履旋忍不住发问:“那你看我第二胎是男是女?”

张慎言怒瞪儿子一眼。

李自成笑,“我来之前,你命中只有一子。”

“那之后呢?”

“为有牺牲多壮志,敢教日月换新天!”

“信不信我一声令下,你现在就上天?”

“天降伟人,若不显露些神迹,你们是不会信的。”

李自成起身,从地上捡个碎瓷片,撸起袖子,对着胳膊又扎又划。

“……?!”张氏父子眼睛瞪的老大。

李自成扔掉瓷片,拍着脖子道:“来,不信再拿刀往这儿砍。破个皮我送你十万两银子;反之你给我一万就行。”

张慎言急忙往后一靠,“老汉两袖清风,没钱!”

张履旋不信邪,捡起碎瓷片在大统领胳膊上捣鼓一通。

自然连个印子都留不下。

“没有道理啊!”

张履旋抓着碎瓷片往自己胳膊一划。

“我透!”

剧痛传来,血流如注。

张老汉怒骂:“瞎里疙瘩货!”

李自成放下袖子,云淡风轻,“承惠一万,谢谢!”

张履旋捂着胳膊,“啥?”

张老汉一脚踹过去,“次怂!还不去包扎?”

张履旋这才反应过来,一溜烟跑了。

李自成转向张慎言勾勾手指,“一万银子,谢谢!”

老汉眯眼笑,“呵呵!”

“还是不信?”

李自成一撩衣摆,重新坐下,“拿纸笔来!我给老先生写下崇祯朝实录,提前看看大臣们都上了啥题本。”

张慎言手抄袖子里,又靠住椅背,“难不成真有星宿下凡?老夫不信。”

大统领自顾自说道:“眼下革命军有精兵三万,万事俱备,只欠个宰相。”

张慎言继续摇摇头,“老夫还是不信……你且坐着,我先去看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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